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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6章 097~100 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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==·民心·==

大梁城墻坍塌之前,便已經有不少百姓發現了河水從縫隙慢慢滲進了城中,積少成多之下,大梁城內也有了高度達到成人腳踝的河水。

別說是見多識廣的達官貴人們了,就算是老百姓發現這種狀況後也知道大事不妙。

但秦國的軍隊就在大梁城外的山坡上駐紮死守,根本不給魏國權貴們任何逃跑的機會。隨著河水滲入城內越來越多,意識到距離城破已經不遠的老百姓紛紛收拾好家中糧食財物,全都放到了桌上、榻上,甚至是自家房頂之上,平日除了做飯、睡覺與如廁等不得不下地的時候,大部分時間都不落地。

等到河水褪去大半,王賁帶兵沖進大梁城中之時,便目睹了大半百姓都坐在屋頂的場景。

王賁只看了一眼,命手下士兵仔細看住魏國貴族與官員們,不要讓他們帶著錢財跑了,對老百姓的行為倒是沒有半點兒阻攔與約束。

倒也不是不想攔——

人口才是一座城市最珍貴的財產,王賁並不希望大梁城的百姓們在城墻坍塌後四散而逃。

可城墻都沒了,他們根本就攔不住零散不成隊伍的百姓,索性幹脆不管。

王賁帶兵沖進魏王宮,將站在宮門口的魏王抓了起來。

之後又帶人將其他王室宗親和達官顯貴們抓住,一並關進了魏王宮,王賁這才騰出手來關註城中的百姓。

他原本以為,百姓中就算有人留下,人數也不會太多。

但讓王賁意外的是,等他離開魏王宮,卻發現所有百姓都帶著行李擠擠挨挨地站在魏王宮門口,看起來密密麻麻,魏王宮前的空地根本就站不下,完全不像是少了許多人的樣子。

而他的副將就站在百姓面前維持秩序,吼得聲音都嘶啞了。

王賁:“???”

他有些吃驚地叫來副將:“這是?”

副將也是一臉夢幻:“之前將軍不是說了不要多管百姓的去處,若有人想跑也不要阻攔?但卑職發現百姓們大多坐在房頂,還帶了許多財物,不大好下來,便派了幾隊士兵去幫忙將他們從房頂接下來。”

“本來之後就沒打算多管了,可沒想到,那些百姓帶著財物從房頂下來後不但沒有逃跑,反倒拉著我們的士兵詢問……”

“詢問什麽?”

“詢問秦國接手大梁城後,他們是不是也能種土豆和玉米了。”

王賁:“……”

他楞了下,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說什麽話才好了。

這事情走向完全出乎了王賁的預料,即便是打了大半輩子仗的父親王翦,也不曾與他提過這樣的事。

副將茫茫然回頭看向王賁:“將軍,我們該如何處理這些百姓?”

王賁定了定神,沈思良久後開口:“讓不願離開的百姓先回家好生待著,等我們將這些個貴族的家產與奴隸等信息登記清楚後,會馬上給他們登記造冊。”

“今年已經過了春耕,且秦國去年遭了災,許多盼著拿到玉米和土豆的秦地百姓都只能空歡喜一場,所以今年上半年恐怕沒辦法讓他們種植土豆玉米,下半年倒是有機會從鹹陽借一些土豆來種。”

頓了頓,他又道,“魏國地勢平緩,有不少平原。我之前聽谷豐侯提及,棉花最好在地勢開闊與陽光充足之地種植。經過去年與今年的種植,明年僅是潁川郡,恐不能將所有棉花種子種完,到時候魏國應當能有機會種植棉花。”

副將眼睛一亮:“若如此,那可太好了。”

王賁失笑:“不只是土豆與玉米,前年種了一茬兒紅薯,去年又種了兩茬兒。紅薯與土豆玉米類似,並未因旱情受到太大影響,今年已經推廣到了好些郡縣。若今年風調雨順,許是今年下半年他們就能種植紅薯了。”

副將看了眼四周空曠的農田,心情好受了不少:“若下半年能種紅薯,卑職就不用太過愧疚了。”

打仗的時候自然無所不用其極,可戰爭結束,看著滿目蒼夷的城市與受到牽連的百姓,一般人還真難不受一點兒觸動。

王賁笑著拍了拍副將的肩膀:“你既然掛念百姓,便親自去和他們說清楚吧。”

說完,自己便轉身回了魏王宮。

副將則走到百姓面前,將王賁之前告知的消息全說了出來。

但可能是紅薯與棉花都還不曾在秦國大範圍種植,其他各國都不曾聽到消息,所以大部分百姓都不太明白紅薯與棉花是什麽,仍一直拉著副將問土豆玉米。

副將趕緊解釋紅薯也是一種高產糧種,而棉花則可以紡織布匹。

副將能看出百姓們對這兩種作物並不十分信賴,但意外的是,他們竟然在最後都默契地選擇了相信。

這又一次出乎了副將的預料。

一番打聽後才知道,百姓們會知道土豆玉米的存在,是因為城中貴族在去年就從秦國弄回來了一些,種在地裏後獲得了大豐收——

這也是秦國預料到了的事情,畢竟攤子鋪大了,就不好再如之前一般嚴格把控每一粒種子的去向。

知道了土豆玉米的存在,大梁城的百姓便對秦國多了幾分好奇。

也是巧了,魏國有不少前往秦國做生意的商人。

這些商人一開始是沖著秦國的便宜布匹去的,但秦國賣給外地人的素色棉麻粗布價格幾乎是秦人的十倍,這價格一漲上去,素色棉麻粗布根本就沒了賺頭,反倒是價格只漲了一倍的印花布買下來倒手後仍能賺取不少錢財,所以這些他國商人便只願意倒賣印花布。

但不買便宜布,他們帶去的錢財就花不完,難免在秦國境內逗留一段時間采購其他有利可圖的商品。

然後,他們便聽到了張良編寫來歸攏人心的小冊子——

小冊子落在嬴政手上後,以他性格,當然不會束之高閣,反倒第一時間就交給了王綰李斯,讓他們先放下手中字數過多的書籍,先將小冊子的模板做出來。

小冊子上多是一些小故事,內容多,字數卻少,雕刻成模板自然更容易。

於是不久,秦國的第一本紙質樣書便出現在了嬴政的案頭。

嬴政點頭後,小冊子的內容便開始大量印刷,並在極短的時間內送去了秦國各地,同時命人在各地給百姓宣講上面的內容。

大字不識一個的老百姓可不懂這小冊子的真正作用,他們只是覺得——

這上面的故事真好聽、真有趣啊!

這年頭連貴族都沒多少娛樂活動,更何況老百姓?能有人專門給他們講故事,都不用催的,每天幾乎是剛到了各地官吏宣講小冊子的時間,只要有空,老百姓便會提著小馬紮來到府衙門口聽故事。

有那家境寬裕的,甚至還會帶上一些小零嘴兒。

官吏們對百姓們這種“找樂子”的心態相當無奈,卻又高興於百姓們的積極態度,最後大多選擇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。

但這樣的景象落在商人眼裏,就變成一個想法——

官吏們講述的故事,有利可圖!

就連官吏們手中那薄薄的奇怪小冊子,落在商人們眼裏,似乎也變成了錢幣的模樣。

商人中有人見識好,聽得多了自然窺見了小冊子上故事背後的真意;有些只看到了小冊子可以帶來的利潤,而根本看不到這背後的危險。

但無論是前者還是後者,他們都不約而同地選擇了找秦國的府衙購買小冊子。

嬴政得知此事後:“……”

有人願意主動幫他在秦國之外的地方做宣傳,嬴政怎可能拒絕?

他甚至特意給商人們降了價。

若不是想要小冊子的商人太多,直接免費贈送他們也不是不行。

然後這些商人們拿到小冊子回國後,便如秦國官吏般,專門找了個固定的地方宣講小冊子上的內容。

當然,他們是要收費的。

可故事這種東西但凡有人聽過就能轉述給其他人聽,價格本就不可能定太高,所以買到小冊子的商人給故事的定價,多半是一錢就可以聽一個月。

這價格怎麽也算不上貴,只要不是家中窮得揭不開鍋的人家都拿得出這錢。

於是魏國也出現了與秦國相似的場景。

而因為百姓花了錢,為了“不吃虧”,每天只要有人講故事,他們都會風雨無阻跑去聽。

大梁城的百姓同樣如此。

據當地百姓說,他們聽那些故事都聽了快一個月了,好多故事都能倒背如流。

所以……

大梁城的百姓,對秦國的好感度那是相當的高。

王賁:“……”

他趕緊將這消息傳回了鹹陽。

==·求情·==

嬴政真沒想到,這小冊子的效果竟然這般好。

雖然其中土豆與玉米起到的作用更大,但小冊子中故事的作用同樣不容小覷。

嬴政叫來王綰李斯,命他們參照張良的小冊子,再編撰一些有著相同效果的小冊子出來。

鑒於百姓更愛聽故事,他還特意叮囑王綰李斯:“你們挑選案例之時記得選一些事態發展更曲折離奇的,老百姓的經歷也記得挑前後相差更大的。若有不懂之處,將潁川郡的張良調到鹹陽幫忙也行。”

王綰李斯再沒有不願意的,從宮中離開後便找來小冊子的內容進行了更深的研究。

但可能他們常年生活在秦國,對許多事情早已習以為常,反倒不如張良嗅覺敏銳,是以在編撰出一個同等體量的小冊子後給人看完,卻發現效果不如張良親自寫的那個好後,王綰便直接下令將剛當上郡丞不久,還沒來得及升任郡守的張良給調到了鹹陽,擔任自己的屬官。

張良完全沒想過只是一個小冊子,就讓自己從地方直接進入了鹹陽中樞。

畢竟,他如今不過二十幾歲而已。

張良感念嬴政與王綰的信重,幹起活兒來愈發賣力,很快就與王綰李斯等人編纂出了十來個小冊子。其在這過程中展現出的能力成功吸引了王綰的註意,進而經過一番考察,選擇了將其帶在身邊主動培養。

與魏國的這場仗不但比想象中更容易,接收魏國的百姓與土地也遠比接手其他國家的時候容易。

是以將將到了六月份,秦國就得以騰出大半人手忙活土豆與玉米的收獲了。

之後還有紅薯藤的扡插種植,以及棉花的收獲,忙完之後還有五谷的收割,就這麽不停歇地忙到了七月,秦國上下才終於騰出手來。

……

收獲棉花後,林阡便從潁川郡回到了鹹陽。

不過休息了兩日,林阡便到了治粟內史的府衙報道,而後便陷入了秋收賦稅的賬冊整理當中。

等將賬冊整理完畢,又到了紅薯收獲的時候。

今年沒有幹旱影響,紅薯毫無意外地獲得了大豐收,加上之前收獲的土豆與玉米,除了剛並入秦國版圖的魏國與楚國部分地區,其他地方基本可以實現糧種自由了。

但正因為魏國與楚國部分地區仍舊缺少糧種,所以其他地方的百姓若有多餘的土豆玉米等,仍舊沒有當做糧食一般消耗,而是全賣給了官府為自家添了一大筆進項。

官府拿到這些糧種後,立刻將其送去了更多地方,如大梁城便分到了不少糧種。

而棉花種子,更是早早送到了大梁等平原地區。

這些地方的百姓本就對秦國有好感,如今聽聞秦國原本的郡縣都不曾得到棉花種子,自己就先得到了,對秦國愈發有歸屬感,對一向形象不好的秦王嬴政也生出了幾分愛戴。

……

魏國的接收沒給秦國帶來多少麻煩,秦國百姓又已經徹底騰出手來,於是朝中上下便不約而同地將目光放在了楚國身上。

任誰都知道,秦楚之間必有一戰。

而這場仗越早打對秦國越好。

但就在這個時候,林阡突然聽到消息,說是扶蘇在楚夫人的宮殿前跪了大半天,最終因體力不支暈了過去。而扶蘇的妻子王蕓得知此事後勃然大怒,帶著武器沖進鹹陽宮大鬧了一場,直接將楚夫人給氣暈了過去。

林阡當時正在處理公務,本來不知這個消息。

還是從外面回到府衙的治粟內史擔心林阡什麽也不知道就回宮,會不小心觸怒嬴政,這才特意來到她辦公的地方將這事兒告訴了林阡,好讓她有個心理準備。

林阡得知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後,整個人都懵了。

這楚夫人……

林阡深吸一口氣,只覺得她身上帶了幾分趙太後的特質。

等從治粟內史府衙回到宮裏,林阡第一時間去給嬴政請安,然後毫不意外地發現,他面色青黑、眼神兇狠,似乎隨時都可能擇人而噬。

林阡嚇了一跳,瞬間四肢發涼。

嬴政看著林阡頭頂那抖如篩糠、眼神驚懼的小號林阡,再看面色慘白,與小號林阡似乎也沒什麽差別的林阡,不由閉上眼深吸一口氣,許久後才再次睜開了眼睛。

林阡見狀放了心,頭頂小人更是瞬間癱倒在地,呼哧呼哧地大口喘氣。

那小號嬴政似乎想要上前安慰,卻被小號林阡一把推開,還不知從什麽地方突然抽出一塊黑布,刷一下蓋在了小號嬴政身上,將其籠罩得嚴嚴實實。

小號林阡這才一臉後怕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,啪嘰一下,又倒在了地上。

【我的天,嚇死我了!】

嬴政:“……”

嬴政忍俊不禁,看向林阡的眼神也多了幾分溫度:“往日不是都要在傍晚才能得空回來,今日怎麽這麽早就回了宮?”

林阡回神,答道:“聽聞宮裏出了事兒,秦內史特意將我的工作分了一部分給同僚。”

嬴政楞了下,心情瞬間跌到了谷底。

心情一不好,他臉上就難免帶出來幾分情緒。

但許是從嬴政方才的反應中明白他不會遷怒自己,林阡這次並未被嚇到,反倒繼續問他:“聽聞扶蘇暈了過去,不知如今可好?”

嬴政眼神變得冷漠起來,若繼續追究,就會發現其冰寒之下藏著滿滿的失望:“無事,禦醫看過了,雖然如今尚未蘇醒過來,卻也沒什麽大礙,休養幾日便好。”

他不願多提此事,潦草交代一句後便轉移了話題:“說來張良已得了王綰看重,看他樣子似乎先要將其當做繼承人一般培養,最近日日都帶在身邊,難免惹眼了些。寡人原本以為他與馮劫會起沖突,卻不想他將兩人關系處理得不錯,竟引得馮劫也對其傾囊相授,倒真是個人才。”

林阡看了嬴政一眼,笑著附和:“畢竟是能青史留名之人,總是有幾分真本事。”

嬴政又問了幾句秦楚之戰相關的問題,之後便不太提得起勁兒,胡亂與林阡一起用了晚膳便讓她回偏殿休息了。

林阡從主殿出來,走了幾步,便見蒙恬滿臉憂慮地迎了上來。

她楞了下,停下等著蒙恬。

誰知蒙恬走到林阡面前,竟沒在第一時間說話,反倒沖著她長長地嘆了口氣。

林阡沒忍住,打趣了一句:“經常嘆氣的人容易老哦。”

蒙恬一頓,苦笑著看著她。

林阡無奈:“你有什麽話直說,這麽看著我還挺滲人的。”

蒙恬沖著她拱手,而後將人引到了偏殿門前。又看了眼主殿方向,這才幽幽開口:“今日扶蘇公子於楚夫人宮殿門前跪了幾個時辰,而後體力不支暈過去一事,夫人應當已經聽說了吧?”

林阡點頭:“確實聽說了。但……”

她瞟了蒙恬一眼,提醒道,“雖然聽說了,可你若想請我去找陛下求情,還是盡早打消想法為好。陛下因此事氣怒難當,方才我剛進門差點兒沒被嚇得摔倒,可不敢再去觸陛下的黴頭。”

之前過年時幫扶蘇,一則因為她當時就在偏殿,若扶蘇出事兒自己也逃不了責任;二則當時天寒地凍,她也確實擔心扶蘇因此落下什麽毛病;這第三嘛……

也是因為嬴政當時並不知情,所以她可以自行處置。

可此事嬴政已經知情,且明顯不希望她插手,她與扶蘇之間到底不過幾面之緣,即便對其頗有好感也不至於為其惹怒了嬴政。

蒙恬趕緊搖頭:“我自己都不敢去找陛下求情,又怎敢勞煩了夫人?”

他頓了頓,又嘆了口氣,“我是想,能否請夫人去找楚夫人說說情,讓她……”別折騰了。

林阡訝異地看著蒙恬:“找楚夫人?”

蒙恬點頭。

林阡頗有些哭笑不得:“但我與楚夫人從未說過話,她怎可能聽我的?”

蒙恬也是病急亂投醫了,聞言搖搖頭:“倒也不需要夫人達成何種目的,只是希望您告知楚夫人扶蘇公子的處境,不管她之後會如何選擇……我也算是為扶蘇盡了一份心。”

林阡楞住,想起蒙恬與扶蘇確實關系不錯,心中頓時明了。

不過……

她念在蒙毅多年負責自己安全的份兒上,多嘴提了一句:“陛下對後宮其實淡淡,楚夫人再會折騰也不見得能讓陛下看入眼中。陛下此次會生氣,根本原因應還在公子扶蘇身上。若公子扶蘇自己分不清輕重,即便楚夫人不作妖了,陛下對公子扶蘇的態度怕也難有回轉餘地。”

蒙恬懵了,似是從未想過這般可能。

==·逼迫·==

林阡搖頭:“你若想不明白,便多想想趙太後。”

自打從趙國回來,嬴政便直接將趙太後軟禁在了甘泉宮,開頭一年更是派了人貼身盯梢,唯恐她自殺損毀自己的名聲;可一年過後,嬴政便撤走了監視趙太後的人,除了吃穿住行一應待遇比照往日外,竟是一次也不曾過問她如今日子如何。

顯然,趙太後幾次折騰,已經將嬴政對她殘留的幾絲情分都折騰幹凈了。

他對趙太後都是這般態度,更惘論對後宮其他人?

嬴政都好幾年沒去後宮了。

蒙恬明白過來,沖著林阡深深地作了個揖:“我會多勸勸扶蘇的。”

林阡笑了笑:“我會找個機會與楚夫人見上一面,也會按照你的想法為其陳明利害,但最後結果如何……”

蒙恬連連擺手:“夫人放心,我就是……唉……我還是多勸勸扶蘇吧。”

……

林阡尋了個空閑時候,帶著林陌去了楚夫人居住的宮殿。

這還是她第一次主動與嬴政後宮的妃嬪來往,一路風景也是往常不曾見過,竟生出了幾分新奇之感。

走了一路,也遇上了不少人,卻少見到後妃。

林陌解釋:“自陛下不入後宮,後妃便愈發沈寂。除了天氣好時會出來逛逛,大多時候都在自己宮裏與宮娥說說話,做一些刺繡的活兒。”

林阡嘆了口氣,突然沒了觀賞景色的興致,立刻加快腳步朝著楚夫人的宮殿趕。

不久,二人抵達目的地。

守門的兩個宮娥似乎沒想到林阡會前來拜訪楚夫人,聽了她來意後楞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,立刻轉身進門通報。

楚夫人最近心氣兒不順,脾氣見漲,可聽了宮娥通報的消息後也不由茫然了一瞬。

遲疑片刻,她還是同意了邀請林阡入內。

但她對林阡並無好感,是以剛見到林阡身影便立刻開口:“聽聞谷豐侯貴人事忙,不知怎麽有空駕臨陋室?”

林阡一頓,笑了笑:“我還真挺忙的。”

記得如今距離上次見面也不到一年,但比起上次見面時的容光煥發,如今的楚夫人面色蠟黃,神情萎靡,眼底更帶著幾分神經質的瘋狂。

看著這樣的楚夫人,總讓人不禁打心底生出幾分不祥之感。

楚夫人聽了她的話本就心情不爽,又見她視線總往自己臉上掃,當即面色一變,忍不住伸手捋了捋自己的頭發。

捋了幾下,似乎覺得在林阡面前露了怯,又有些僵硬地收回了手。

林阡收回視線,不願刺激了她:“但我前些日子受人之托,不得不抽空兒來與夫人說幾句話。”

楚夫人瞬間回頭,神情有些不滿:“是扶蘇?”

林阡搖頭:“我與扶蘇可沒什麽交情。”

“不是扶蘇還能是誰?”楚夫人一楞,不知想到了什麽,面色突然陰沈下來,“總不能是王蕓那個不知尊卑長幼的忤逆之人吧?”

想到扶蘇暈倒的消息傳開後,王蕓那母老虎竟敢入宮罵自己,楚夫人又是一肚子的氣。

林阡再次搖頭。

眼瞧著楚夫人還要再猜,林阡直接揭破謎底:“是公子扶蘇的好友蒙恬,他不忍扶蘇陷於夫人與陛下的兩難處境,特意請托我來和你說幾句話。”

蒙恬與楚夫人沒有交集,林阡便不曾隱瞞。

誰知楚夫人在聽到蒙恬的名字後,反應竟比提起王蕓的時候還要大:“哈!他們可真的是閑得慌,此事本來只是我與扶蘇間的母子私事,他們一個個竟跟我做了什麽十惡不赦之事般屢次插手,也不知家中長輩是如何教導的!”

林阡忍不住看了她一眼:“這可不只是你們之間的母子私事。”

見楚夫人又要開口,她趕緊出言打斷,“我只是與你說幾句話,說完就走,楚夫人還是不要和我浪費口舌的好。”

楚夫人瞪了林阡一眼,死死地咬緊了牙關。

林阡頓了頓,道:“我來只是想要告訴夫人,因為扶蘇在面對你逼迫時的表現不如意,已對其生出了許多不滿,且似乎已經有了培養其他公子的想法。”

楚夫人猛地擡頭:“不可能!扶蘇可是陛下長子!”

林阡看了她一眼,搖搖頭:“長子又不是唯一的兒子。而且不管你當前如何逼迫扶蘇,也無法影響陛下出兵楚國的決定。我言盡於此,你自己好好想想吧。”

說完,她便起身帶著林陌離開了。

楚夫人看著林阡背影,兩眼無神,整個人就跟失了魂兒一樣。

她難道不懂這個道理嗎?但是……

楚夫人捂臉,就好似突然被人從睡夢中叫醒了一樣,整顆心臟都是空蕩蕩的茫然。

楚夫人心中是何想法旁人不知,扶蘇的想法卻一五一十地告訴了蒙恬。

蒙恬是真的將扶蘇當做朋友,或者說,任何與扶蘇接觸過的人就沒辦法不將他當做朋友,正因為此,這次事情發生後,便引來了不少人為他擔心。

如蒙恬這樣的朋友還是少數,更多的還是宮中的公子與公主。

他們敬愛扶蘇,又不好對楚夫人多說什麽,便只能一個勁兒地拿出自己喜歡與扶蘇需要的東西往他家裏送。短短時間,便堆滿了大半個屋子。

王蕓忍不住為扶蘇高興,但想到現狀,又不由為他擔心。

但……

她看了眼屋內,長長嘆了口氣。

蒙恬正在勸說扶蘇:“上次你到陛下門前下跪,便已經惹得陛下大怒,如今怎麽又做出這等不理智之事?我找林夫人打聽過了,林夫人說,陛下對你這次的做法非常生氣,似乎已經動了改換繼承人的想法……”

扶蘇低垂著眼,整個人看起來落寞又哀傷。

半晌,他吐出一口氣:“這也是理所當然的。我前些日子在岳父的指點下拜讀過韓非子這本書,裏面講了許多為君之道,其中曾提到,君王身邊之人,如權臣、如奸宦、如外戚、如親眷……似乎都有借著身份篡權的可能,為君之人並不應該過於重視感情,不然容易被人拿捏。”

扶蘇看過韓非子後,便已經猜到,自己遲早會讓父王失望。

但……

“也沒什麽,”扶蘇擡頭,溫和勾唇,“我幾個弟弟都相當聰慧,各有優點,且不似我這般優柔寡斷。父王若真動了改換繼承人的心思,也是理所當然。”

蒙恬都快要氣死了:“你身為長子,本就是最可能的繼承人;陛下又不是那等昏庸的君王,只要你能證明自己,陛下怎可能換人?你為何要放棄?”

扶蘇嘴角弧度凝固,眼神飄遠,仿佛再一次回到了那天。

那是秋收結束後的某日,因魏國打下來後沒發生什麽亂子,所以扶蘇只是去大梁待了差不多兩個月的時間就回到了鹹陽。回來不久,扶蘇還沒來得及休息,便聽說了父王有意在最近派兵攻打楚國的消息。

他擔心母親為此傷心難過,特意入宮探望。

然後……

“你若不去找你父王求情,我今日就碰死在你面前!”

扶蘇知道那是母親的氣話,但仍忍不住難過。

他又不願去給最近正忙著籌備攻楚之戰的父王添堵——扶蘇還不至於那麽拎不清——便只能跪在母親的宮殿門前請她收回成命,不要傷害了自己。

……

想到這兒,扶蘇抹了把臉,坦誠道:“我是真覺得,我那些弟弟比我更符合父王的期望。”

蒙恬也沒轍了。

看著這樣的扶蘇,別說是陛下了,就連他都忍不住生出了幾分失望——

不曾試過改變,也不曾主動爭取,就這麽放棄了本來唾手可得的位置。這種做法,恕蒙恬完全無法讚同。

==·攻楚·==

蒙恬失望離開,卻不想在門口被王蕓攔了下來。

他沖著王蕓拱手,而後便要繞開她。

王蕓卻直接道:“扶蘇總說,‘子不言父之過’。所以不管在楚夫人那兒受了多少委屈也不願訴諸於口,更不願讓其他人知道。我雖讀書識字,卻不明白他腦子裏的那些個道理,在家時也一向不避諱指出長輩錯處,所以……就讓我當個小人吧!”

她深吸一口氣,“扶蘇這次會到楚夫人的宮殿門前下跪,並非與上次除夕同樣的理由,而是……”

王蕓將楚夫人以死相逼之事告訴了蒙恬。

她苦笑:“此事若讓扶蘇知道,我們夫妻之間恐怕再回不到過去,但我總不願意看著這麽好的人被自己在意的親友誤會。”

蒙恬楞了下,繼而皺眉:“你確定?”

王蕓苦笑:“我打上門去的時候,楚夫人自己說漏了嘴。”

蒙恬傻了。

……

得知事情真相後,蒙恬猶豫了許久——

他本不該越過好友,打著為他好的名義替他做任何決定,但眼睜睜看著陛下對扶蘇的態度一日冷過一日,似乎連提都不願提起一句的樣子,到底還是沒忍住,尋了個四下無人的機會將此事告訴了嬴政。

嬴政當時正處理政務,聞言擡頭:“可是扶蘇讓你轉告寡人?”

蒙恬頓住,半晌搖頭:“是微臣自作主張。”

嬴政面色冷淡下來:“他沒長嘴還是沒長腿,有事不會自己入宮告訴寡人?”

蒙恬被罵得神色狼狽,只得悻悻退下。

嬴政雖然氣惱扶蘇,但相較而言,楚夫人這個罪魁禍首更是讓他厭煩。

但他連見對方一面都厭煩,便直接派了禦醫到她宮裏走了一遭,而後以生病為由將其無限期禁了足。

緊跟著,他便直接在朝堂上提起了攻楚一事。

眾人暢所欲言,很快就敲定了許多細節。唯在領兵人選上,遲遲拿不定主意。

李信與王翦,朝中大部分人都傾向於王翦。

一則他經驗豐富,二則性格穩妥,讓他擔任攻打楚國的主將更讓人放心。

偏偏王翦一口咬定非八十萬兵力不可,否則無法拿下楚國。

八十萬兵力,都快將秦國掏空了。

別說是嬴政了,朝中大臣也不敢貿貿然讓他帶著這麽多士兵去攻打楚國啊。

說句不好聽的,萬一王翦半路反了,嬴家幾代經營的大好江山豈不是轉眼落入他人之手?

李信見眾人不信任自己,不高興地皺了皺鼻子。

他是真覺得自己可以用二十萬拿下楚國。

但……

李信深吸一口氣,就要再次主動請纓——

大不了,他這次按照尉繚的意思,帶兵四十萬攻打楚國唄!

然而,嬴政先一步開口:“既然王愛卿說非要八十萬兵力不可拿下楚國,那寡人便調遣八十萬兵力交由王愛卿便是。”

王翦刷一下擡起頭:“陛下……”

【還請三思啊!】

【攻打楚國真要不了八十萬兵力,四十萬就足夠,五十萬頂天了,六十萬都多餘!】

但嬴政既然開口,就絕不會再給他提出反對的機會。

他沖著王翦笑了下:“寡人便在這兒提前恭祝王將軍大勝而歸,到時寡人親自為你接風洗塵。”

王翦瞬間哽住,一個字都說不出來。

【老子這是自己挖了個坑,結果把自己給埋了?】

王翦騎虎難下,只得苦著臉和嬴政幹巴巴道了謝。

其他人卻一臉驚訝。

這可是八十萬兵力,陛下真的不擔心王翦突然生了反念,直接竊了嬴家的江山嗎?

嬴政卻對此相當坦然。

既然選擇讓王翦領兵,自然要信任他,滿足他所有的要求。

王翦:“……”

……

秦國上下整頓兵力,很快就到了出發這天。

王翦是主將,李信與蒙恬擔任副將,王賁則留在魏地鎮守以防萬一。

出於對此戰的重視,嬴政甚至親自將王翦等人送到了霸上才停住腳步,看著王翦等人背影消失後才帶著文武百官折返鹹陽。

臨行前,王翦突然找嬴政提出請求:“若微臣此戰得勝,還望陛下賞賜微臣一些良田美宅。”

嬴政似笑非笑地看著他:“你若真拿下了楚國,難道寡人還會虧待了愛卿不曾?”

王翦苦笑:“微臣愚鈍,唯有帶兵打仗這一項才能。但空有領兵打仗之能,卻無治國之才也無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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